轻拂的海风带着淡淡的咸味,掀起的几缕细沙打在少年掐金边的玄色翘头履上,又顺着金色的纹理缓缓滑落。
玄月低着头不敢吱声,只拿眼角余光偷瞄玄骨,脚下向右挪了一步,站得离他远了些。
她给青易传音,蔫蔫地道:“师父……这……”
“莫慌莫慌。”青易把眼珠一转,欲说些话来打圆场。
但这话却没有说的必要了。因为玄骨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,甚至,他的眼角还带了丝淡淡的笑。
他将双手都负到身后,瞧都没瞧玄月一眼,只对青易道:“老夫今日,是来找你说正事的。”
“对对对!正事要紧!”
青易笑得有点谄媚,他一手拈着长须,一手举着竹简比划:“那虚天鼎老朽可不感兴趣。萧兄可否将延寿之法说与老朽听听?难不成,真是补天丹的功效?”
玄月算是明白了,她师父以为玄骨能活到今日,是因为有延寿的秘法。所以他才对玄骨这般殷勤。
但实际上,玄骨是入了鬼道才得以苟活至今……她可是亲眼所见。
玄月本想传音给青易,先消除一番他们师徒之间的信息差。但玄骨已经开口了:“这有何难?”
青易双目炯炯发光,微微向前探了探身L,洗耳恭听。
玄骨先是弯了弯唇,又一本正经解释道:“老夫将你打得只余一缕残魂,你便可如老夫一般,入鬼道,出轮回了。”
青易先是一愣,明白过来后,眼神顿时变得黯然了。他来回踱几步,才捶胸顿足道:“唉!原来竟是这么回事!”
但他似是又忽然想起了什么,急吼吼地问道:“萧兄,韩立那小子可是被你给……”
玄骨蹙起了眉,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高兴的事。但最后只冷笑一声,没有回答。
玄月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听着,立即联想到初见之时,玄骨问她,她的骨簪是不是“姓韩的小子”送的。
这“姓韩的小子”,应该就是她师父口中的韩立了。这老头这么关心这个叫韩立的修士,难不成,此人就是他打算找的传人?
青易端详了玄骨片刻,见他丝毫没有说说前因后果的意思,也只好嘿嘿一笑,换了话题:
“萧兄,既如此,不如把虚天鼎拿出来,让老朽也瞧上一瞧。”
玄骨只瞥了青易一眼,就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慢条斯理地转过了身去。
他如瀑的墨发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,从玄月面前飘然掠过,发丝间透出的一缕清香窜入她的鼻尖。
这香气,如雨后松、又似雪中梅,引得玄月有些走神。
怎么先前没注意到他身上这么香?不对不对,刚才他们在说什么来着?哦……虚天鼎……
玄骨朝着大海的方向继续闲庭信步,最后踏上了一处礁石,他头也不回地道:“你若想知道内殿发生了何事,老夫未尝不能告诉你。不过……”
青易停下了捋胡须的动作,眯了眯眼:“不过什么?”
玄骨侧过身,居高临下地斜睨着沙滩上立着的师徒二人,最后,却把眼神落在了玄月身上。
玄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,连忙后退几步,将青易护至身前。
她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……
礁石上迎风而立的少年,此时笑得眯起了眼睛:“不过,你得一物换一物。”
青易心中一惊。他瞅瞅玄骨,又迅速瞥了一眼身后瑟缩的徒弟。
他费心隐藏多年,这么轻易便让这老鬼给看出来了?
青易摆了摆手中的竹简,打着哈哈:“老朽一介散修,可没东西与你换。你爱说就说,不说便罢。”
玄骨扬起了脸,只拿下巴看人:“若老夫告诉你,这延寿……还有别的办法呢?”
“哦?”青易又重新捋起了胡须。
玄月心头的不安此刻更加强烈。
这老鬼,方才开始就一直若有似无地,好像在拿眼神打量她……
可她不过是金水双灵根,资质不算上乘,甚至比不上被玄骨夺了肉身的贺炎;再者,她虽自诩有几分姿色,但和他比起来,也只能算平平无奇了。
那这老鬼到底在图谋什么?总不能是因为她那一句“倒霉鬼”,单纯地记仇吧?
但若他真有什么延寿秘法,她师父十有八九是会把她卖了的……
场上此刻安静得有些异常,这两位上了年纪的都不说话。但玄月神识够强,她立刻便感知到他们是在说悄悄话……
完了,已经在谈价钱了。
……她可不能坐以待毙。
玄月试探地戳了戳青易的肩膀,传音过去:“师父,这玄骨说的话您可不能信啊!他们极阴岛的人,除了乌师兄还算直来直往,其他个个阴险狡诈,想必都是得了这位祖师爷的真传。”
青易转过身来,笑得把脸上的皱纹都堆成了褶子:“乖徒啊。”
玄月心道不好。她这肉身拿来夺舍是不够格,但极阴岛可是有炼尸术的,万一把她整成尸傀……
玄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连连后退,干笑道:“师父,我刚想起来前日忘给药田浇水了,你们先聊,徒儿告退……”
可她的双脚才刚离开地面,人还没完全遁入光中,后衣领子就让人给揪住了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少年爽朗的笑声响在玄月身后。若换个场景,或许还能显出他的几分意气风发。
但此时,这笑声在玄月听来,就宛如勾魂的黑白无常、催命的判官…
丸辣,真丸辣!
她这一身修为,她这一身家当……
不对,她没有家当!!到头来,她还是个穷死鬼……
“哎哟!你这老鬼,老朽这徒儿自小胆子小,脑子也不聪明,你可别把她吓得更傻咯!”青易哎哎叫着,打算上前来拦一拦。
玄月平时最不服青易说她傻,但如今她命悬一线,自然他说什么都应:
“是啊是啊,我人傻、说话不过脑子,师伯您大人有大量,就、就别与我计较了……”
“师伯?”少年松了手,笑道,“你该改口叫师父了。”
“啊?”
玄月的脚踏在了沙地上。她回过身,先看看笑眯眯的的玄骨,又看看笑眯眯的青易。
她有点茫然。
可是,让玄骨的徒弟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啊?他们极阴岛,或者说玄阴岛,可是一直以“父辞子笑”著称的……
青易摇摇头,对着玄骨吹胡子瞪眼道:“你这老鬼,老朽是将徒儿暂借与你,又不是真让给你了!”
“师父……”玄月眼巴巴地望着青易,记脸写着“三个字——不情愿。
青易上前来,拿竹简敲了敲玄月的肩膀,循循善诱道:“乖徒啊,为师要外出云游一段时日,你便暂时跟着你萧…萧师伯吧。”
外出云游?看来,这老鬼是真的给她师父指了条明路。
可她师父这一走,万一在外面遭遇了不测,她岂不是得一直跟着玄骨了?
“师父,您话说得漂亮。可这修仙生死难料的,您这一去要是回不来怎么办?倒不如放徒儿个自由,我寻个地方躲起来修炼,还更自在逍遥呢。”
可这话,玄月也只敢开队内语音。
“你这臭丫头!又咒老朽!”青易拉下脸,胡须都快飞起来了。
可他也没真生气,他哪会和她生气?当年友人托孤的情形还历历在目……
青易沉沉叹口气,回音过去,道:“不必担心,此人虽城府极深,可老朽也通你说过,他当初对极阴极炫二人……那是倾囊相授。你若对他恭顺些,兴许他还真能多教你点东西,可比为师强上许多。”
玄月偷眼看了看一边站着的蓝衣少年。他本是百无聊赖地望着海面,不知在想什么,却恰在此时也转过脸来。
两人目光相接。
玄骨的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。玄月感觉心头一梗,讪讪地笑着,又低下头去。
“师父……您卖了我就直说,何必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。”
“哎哎,你这没良心的臭丫头,老朽这些年对你如何,你心里不清楚?”青易虽是这么骂,心里其实也有些不大放心。
但他也没更好的的办法了。等他大限一到,这丫头可就真真没了倚仗。如今,反而算是提前给她寻了条出路。
“老夫将鲸鲲留给你,一应功法也都传于你。你今后莫要懈怠,好好修炼。”青易说着,便当着玄骨的面将鲸鲲唤了出来。
巨大的鲸鲲嘶鸣着从大海的浪涛中破水而出,在日光照耀下,它浑身流转着金色的光华。就连一边的玄骨,也不由得眯起了眼睛。
送灵兽这等好事,玄月当然是乐呵呵地先接受再说。
她令鲸鲲认了主,这才三分真七分假地哭丧着脸道:“师父!您怎么都交代后事了,不要自暴自弃啊!”
“呸呸呸!”青易又用手中竹简狠狠地敲了一下玄月的头。
玄月摸着脑袋,嘿嘿笑道:“师父,不如这青冥简也留给我吧。”
青易气不打一处来:“你你……怕是老夫还没等到坐化,就先让你给气死了!”
他又祭出了数十堆竹简,送到了玄月面前,正色道:“快点看,别耽误为师出发的时辰。”
“师父今日便走?”玄月一边问,一边展开神识。不过一时半刻,就将简中所有功法都铭记于心,“我已都记下了,师父。”
青易看着她,记意地点点头,又将所有书简收了回去。
对她来说,带着这些功法反倒容易遭人觊觎。不如记在心中,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,还能以此保一条命。
玄月这过目不忘之能,其实是得益于她修炼的《炼神诀》。但也让一旁的玄骨,看得不由得挑了挑眉:
“你这丫头,既有这等本事,如今怎还只是结丹初期?”
这可就戳到玄月的痛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