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晨起。</p>
燕府的婢女来送朝食。</p>
一同来的还有府中管事，许全。</p>
他随我走到桌边，恭敬道：</p>
「按常理，将军新婚燕尔，本该多休沐些日子。」</p>
「但眼下敌国虎视眈眈，将军不愿耽误练兵，便去军营上值了。」</p>
他讪讪笑了笑。</p>
「不过夫人放心，自今日起我会多多陪夫人走动，助您尽快熟悉后院一应事务。」</p>
听到最后，我已然明了。</p>
无非是有人想借着许管事的眼来监视我。</p>
我拿起食箸，夹了块蜜渍豆腐到碗中。</p>
柔声说：</p>
「那便有劳许管家了。」</p>
如今镇北将军府日渐没落。</p>
连当值的仆人都比别府少了许多。</p>
加之秋季叶落，便使得宅院更显荒凉。</p>
一路走过。</p>
许管事跟在我身后，时不时开口，交代各院用途。</p>
到西厢房处。</p>
他突然越过我，跑向那个正在阶下洒扫的妇人。</p>
「李婶！」</p>
「你的腿才将将恢复，怎地又忙活起来了？」</p>
他语气温和。</p>
更像是面对亲友，而非家仆。</p>
离开后，我忍不住问他：</p>
「那位李婶与你是什么关系？」</p>
许管事当即便明白了我为何会这么问。</p>
解释道：</p>
「四年前，神威军牺牲无数。</p>
「将军念及他们的父母、兄弟姊妹无依无靠，便将能接的都接进府里，让他们有个营生。</p>
「那李婶的丈夫、阿弟还有独子，都是因那一战而死的。」</p>
没想到是这个缘由。</p>
我愣了愣。</p>
忽然觉得燕闻铮这人。</p>
似乎不像传闻中那般冷心冷情。</p>
这时，绣春凑近到我身边。</p>
低声问：</p>
「娘子不进去吗？」</p>
我回过神，才发现竟到了燕家祠堂前。</p>
而后点了点头。</p>
「要进去的。」</p>
我提裙迈过门槛，走进祠堂。</p>
在看清内里情形时脚步一顿。</p>
祠堂偌大。</p>
摆放的牌位不计其数。</p>
如一座座山碑林立于此。</p>
其中有燕闻铮的父母。</p>
还有曾经随燕家父子一同出征的将士。</p>
清风自门外徐徐吹来。</p>
长明烛火随之摇曳。</p>
光影投射在我面前那三块牌位上，忽明忽暗。</p>
看着看着，忽然，有件旧事在我脑海中浮现。</p>
十四岁时。</p>
祝行之将我从南境带回盛京。</p>
他对外宣称，我是祝家幼女。</p>
自小因体弱在外养病。</p>
但在人后。</p>
他不许我唤他「阿兄」。</p>
更不允我踏出后院半步。</p>
然而我自小野惯了。</p>
便撺掇绣春一起偷溜出去。</p>
那夜是中秋。</p>
商街人头攒动。</p>
所到之处都挂着流光溢彩的花灯。</p>
在夜色下恍若星河。</p>
我看得出神。</p>
丝毫没注意到身旁何时多了三个少年郎。</p>
还是绣春先发现，与我咬耳朵——</p>
正为妻子簪花的那个，是燕家大郎，燕麒。</p>
两人是青梅竹马。</p>
成婚后更是夫妻恩爱，琴瑟和鸣。</p>
身旁那个叼了根狗尾巴草的，是二郎燕游。</p>
正念叨着自己与心上人身份悬殊。</p>
若想求陛下赐婚，还需再立军功。</p>
三郎燕时则是满脸笑意。</p>
打趣道：</p>
「兄长们怎么只知儿女情长？</p>
「就连四弟也是，竟为寻个孤女不眠不休好几日，连灯会都没心思来看。」</p>
彼时他们风华正茂，名满盛京。</p>
但后来。</p>
他们全死在了南境。</p>
有人没能留下全尸。</p>
有人死不见尸。</p>